「講好中國故事」(1)美國夢正統在中國

收聽連結：https://is.gd/P5qjEk 我們這個系列之前介紹的，都是民間發明、創造出來的流行語；這一集呢，我們就換個角度，講一個中共最高領導人在正式場合所推出的關鍵詞：「講好中國故事」。 　　「講好中國故事」是2013年8月，習近平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首次提出的，後來又反覆重提了很多次，那講些什麼呢？「講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故事、講好中國夢的故事、講好中國人的故事、講好中華優秀文化的故事、講好中國和平發展的故事」。這是2016年2月，習在中共中央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的發言。這裡大家就要辛苦一點，中共那些大人物的講稿風格就是這樣，看起來很平板，很枯燥，很籠統，但他既然講了這五句，你就要知道，他想要的東西就在這五個圈圈裡面，並且這五個圈圈，既有著排他性，也有著針對性。 　　怎麼個排他與針對呢？就是相對於各種敵對的勢力和思想而言。如：「講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那你用其他主義，就是立場不夠正，就是屁股歪；「講好中國夢」，就是要跟「美國夢」之類的打對台；「講好中國人的故事」對標的是各種讓人不想做中國人的故事；「講好中華優秀文化」對標的是像以前柏楊、龍應台，或現在的劉仲敬等各種專挑缺陷和弊病來講，乃至於走到「逆向民族主義」，也就是中國在中國人手上，或中國人待在中國都必定完蛋的說法。最後「講好中國和平發展」就是相對於以前歐洲列強靠殖民侵略，現在美國靠軍事與金融霸權收割世界，中國要以鬥爭求和平，給世界上被欺壓的國家與人民提供另一種選擇。所以你看，這五句話，五個圈圈，看上去大同小異，但推敲起來，都有涵蓋到不同領域。 　　當然你可以挑剔、發難，例如說「什麼是中國夢？你共產黨又要如何談論美國夢？」那麼，你可以去看他們央視拍的紀錄片，從2006年《大國崛起》到2018年《厲害了，我的國》等等。《大國崛起》討論了15世紀以來歐美和日本一共9個世界級國家的崛起和衰落，其一以貫之的主要問題，是馬克思主義的問法：生產關係如何促進和適應生產力的發展，白話一點的說，你一開始做對了一些事情，把工商業發展起來了，但之後，得到了利益與權力的老屁股，是不是就走歪了、腐朽了，堵死年輕人和老百姓的路了。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夢」最主要的地方，並不是我們過去聽說的什麼民主、自由這些理想，而是那些所謂民主、自由曾經帶來的產業資本的發展，與科技、生活水平的提升，這些實在的東西。 　　照這個說法來講，我們就可以拆解「美國夢」了：美國不都有周期性的經濟危機、金融風暴嗎？1980、90年代以後，美國的產業資本也逐漸被金融資本壓了下去，逐漸「去工業化」，產能轉移到了中國和第三世界國家，這樣，「美國夢」的基礎就被抽空了嘛，剩下那些政治正確的理想，像是種族多元、性別平權之類的，就不免成為空中樓閣，更不免淪為政客們吸票固票、黨同伐異的工具，乃至把整個國家綁出，造出許多僵局、死局。而中國呢？哎，中國成為了世界工廠，承接了產業資本，並且堅決不搞西式選舉和多元主義那一套，這樣一來，我們先剔除、否定了「美國夢」裡面我不喜歡的部份，然後就可以宣稱「美國夢」的正統，產業資本的大統轉移到中國了，在這個基礎上，你想作什麼民族復興的大夢，或者就作點改善生活、小康社會的小夢，都可以，都可以不只是空想。這就是「中國夢」，這也才是比較高明的一種宣傳話術：不只是直接灌輸你說我們要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是說我們有一整套的認知架構和組織力、執行力，可以創造條件去學習別人的成功，避免別人的失敗。 　　那麼，如果你還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問一些像是言論自由、司法獨立，還有各種人權之類的話題呢？破解的方式也一樣，就是論證說這些理想過去曾經如何、目前正在如何、未來也必將如何淪為鬥爭的手段。歷史上這些理想曾經幫助人民打倒一些封建王權，解放了產業資本的束縛，體現了一定的進步性；但現在，它是被西方金融資本操縱的國家與媒體集團用來壓制世界各國的主權與產業，這就變成反動的了。你如果還要講這些，就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等等。你不要說你追求的是真正的自由與人權，你越覺得你是真的，你就越是被坑的。 　　官方媒體和官方作品不會把話說得這麼透，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它一般就是把你按下去，然後指旁邊說「來，提這壺，這壺才是真的」。但如果是民間側翼，例如吃愛國飯的粉紅自媒體或小說作者呢，他們就比較傾向於直接質疑或否定你的意圖，再直接一點就是嘲笑、批鬥。像剛剛提到的多元主義、性別平權，這在近年就被大陸網友命名為「白左」，過太爽的白人小資產階級自欺欺人的偽左派思想。如果你有看一些講到大國爭霸的網路小說，像是穿越近代、重生幾十年前之類的，你會發現，那些作者對這些人權理論的看法就是這樣的，他們筆下的「自由派」，中國人也好，外國人也好，也一個個都是蠢蛋、壞蛋或又蠢又壞，其職業又以記者、學者、作家、藝術家居多。換言之，你能想到的對「文青」的污名化、妖魔化描寫，在那些小說裡就通通都有。相對的，像川普那樣喊著「讓美國再次偉大」的老白男，在大陸鍵政愛好者間的人氣就極高，因為川普講的老派「美國夢」，要工業回歸美國，這種崇尚實業的想法，正是中國大陸從官方到民眾都認同的；然而，大家又很明白川普做不到，美國做不到，川普想要美國重新做起來的事，都是中國已經做成或正在做的，這樣感覺起來就更爽。 　　當然，這種「發展主義」或者說「工業黨」的話語，會忽略或否定掉很多人，例如這個句型：「發展總有代價，我就是那個代價」，「都說中國有人口紅利，我就是紅利之一，996，拿低薪，還揹房貸。」再明顯一些的口號，是龍應台2015年在北京大學的演講：「我不在乎大國崛起，只在乎小民尊嚴。」她在這場演講中公開對「中國夢」提出了質疑。那麼，「講好中國故事」的這一方是如何反駁的呢？答案就是「沒有大國崛起，何來小民尊嚴」，龍應台不應該把這兩項對利起來，中國也應該是「我全都要」，但當然過去難免有不能兼顧的時候，那都是「必要的犧牲、時代的局限、發展的陣痛、艱辛的探索、無奈的選擇、深刻的教訓、歷史的遺憾」，現在我們還是要有道路自信、文化自信，團結在國家領導人提出的「共同富裕」這個理念下，就算還有暫時不能解決的問題，也要相信「後人的智慧」。 　　剛剛講的八個五言句，從「必要的犧牲」到「後人的智慧」，也是陰陽怪氣的常見句式，用來解釋各種實在沒辦法洗白的黑歷史。很多穿越小說的爽點，就是回到過去，靠著後見之明，或者開外掛，預防歷史上曾經發生的錯誤與悲劇，彌補遺憾。如果這能實現，那中國必然會比現在的中國還強上許多、好上許多。當然現實不是小說，但人也不一定要完全活在現實裡面，我們的生活裡總也可以有一些幻想，或者說信仰也好，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九十九吧。「講好中國故事」就是要提供這樣一種基於篩選過的現實的信仰。 　　總而言之，「講好中國故事」所要對應的，是我們應該也很熟悉的，鴉片戰爭以來一百多年屈辱的近代史，晚清自強運動、維新運動、立憲運動，民初新文化運動、國民革命都沒有解決，或者搞錯了方向的那些問題：富國強兵，政治改革，德先生與賽先生，工業化，這些直到共產黨上台才找到正確的方向，但也不免走了許多彎路，所謂「必要的犧牲、時代的局限、發展的陣痛、艱辛的探索、無奈的選擇、深刻的教訓、歷史的遺憾」嘛，但現在我們總算也有了工業大國的基礎，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其他問題也可以再期待「後人的智慧」。不然如果你生在什麼小國、破國，或者整個根基都已經爛光光的國家，你再有智慧也沒用，只能躺平、擺爛或想辦法移民。 　　當然，如果你就是那些「必要的犧牲」之一，你對這種宣傳話術，多半是不會心服的。然而你或多或少，總也還有一小半，不能不承認，一個國家如果沒有自己的武力與產業，只能仰人鼻息，注定好不到哪裡去吧。「講好中國故事」抓住這點就是了。用「哪壺不開提哪壺」來打比方，哪怕十個壺裡面有八個不開或者破洞，只要最大的一兩個壺能燒得開，故事就有講下去的底氣，中國夢就可以承接美國夢，中國人就可以嚮往打掉、取代美國的霸權。